【双鬼】念（二）-微雨燕双飞

双刃相击，一股不应该属于李轩的、强横到变态的力道从刀身传来，吴羽策只觉得虎口发麻，险险握不住红莲天舞的刀柄，竟是被震退了十数步，背脊撞上药庐的石壁，震下一层薄灰。而李轩刀势未竭，四轮天舞抡满了一道圆弧状的斩击，紧随其后的李迅立刻飞身上前补上了吴羽策的位置，袖口寒芒乍现，翻飞道袍下赫然是两把短匕，短兵相接撞出“铮——”的一声响。后来赶上的苏沐橙看到张新杰的伤势虽不明就里，此刻也马上反应过来，长弓一挽，几只箭错落射至，从旁策应正与李轩交手的二人。三人在早前不曾联过手，此刻攻守兼备的配合竟好似浑然天成，令李轩不得不抽身闪避。张新杰抓住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，眼疾手快地退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，随即袖袍一抖，几根毫不起眼的银针点出，精准地封住李轩周身大穴，让他暂时无法使用内力。

众人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，一道纯粹的斩击又至，直直逼向张新杰，而吴羽策早有准备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旁截住李轩的攻势。失去了内力加持的斩击暂落下风，吴羽策咬着牙运起十成十的力，硬生生把李轩逼向角落与后山相连的石洞中。李迅见状，当即启动机关，一堵厚厚的石墙从庐顶降下，隔绝了在内的二人与其他人。

苏沐橙这才有时间去关心张新杰的伤，后者略微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，道了声“无碍”，拿起药庐中的药材为自己包扎。

张新杰说无碍，那就定然是真的无碍，而不是在勉强自己。苏沐橙原本还在担忧冲进石室中的吴羽策，但见张新杰神色凝重地看着李迅，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他。

李迅抓抓后脑勺，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，最后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：“张神医，不是我不想说，而是我也知道的不多啊。就这事，还是得问我们两位当家的。”

张新杰指指身上的伤口：“作为霸图来访虚空的客人，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。你可以考虑把知道的都告诉我。”

石洞内，吴羽策背靠坚硬的石壁，微抬着头，失去焦距的双目出神地望着洞顶，嘴角却向下压成一道冷硬的线。前几日才换上的绷带散了一地，吴羽策左手掌心刚划破的伤口还在不住地往外流血，但已经没有人顾得上在意。他抬起没受伤的手，一下一下抚着埋在下颌的脑袋。

他感受到尖锐的犬齿刺开脖颈的皮肤，温热的舌舔舐走同样滚热的血液，细微的吮吸和吞咽声响在幽深寂静的石洞里似乎被无限放大。吴羽策闭上眼，细数着时间。

嶙峋洞顶上凝聚的水珠低落在地上凹陷的坑洞里，撞出滴滴答答的声响，等到莫约十二三响以后，脖颈上的刺痛与血液被抽离的感觉终于消失。吴羽策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口气，一低头，正对上李轩那双晦暗不明的眼。那瞬间他生出了一种“李轩还没回来”的错觉，然下一秒，一个带着铁腥味的吻就封住了他的唇。

吴羽策悬着的心落回了原处。

这个吻并不深入，仅仅是唇瓣相贴，李轩的舌拂过吴羽策的唇，如蜻蜓点水，只泛起一丝涟漪。

“羽策啊…”他开口，更似喃喃，“放弃吧，我早已没救了。”

“从我上山起，当家的就已经染上那‘怪病’了。”虚空的会客厅里，左边是严肃的张新杰，右边是笑眯眯的苏沐橙，李迅在两道盯得严实的目光里状似深沉地缓缓开口，实则准备东侃一句西侃一句，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时间，只盼着虚空能够当家做主的二位爷赶紧赶回来，好把他从这个境地里解救出去。

“张神医应该诊出来了，我们当家的没有脉搏，没有体温，跟个大冰坨子似的。上山的第一天他就同我说了，让我害怕的话就离开。我的家在几年前被诡物毁了，当家的就算再可怖，也是救了我，我当时啊一咬牙，就留了下来…”

张新杰抬起一只手：“请你在一刻钟内进入正题，现在还有一半的时间。”

李迅欲哭无泪，眼瞅着他们进去这么久还没动静，也不由得担心起二人，嘴上却是不停，话锋一转，又说起虚空镇闹鬼的传闻。在张新杰皱起眉，准备再一次打断他时，他盼星星盼月亮的两个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会客厅外。

“当家的你可算来了！你再不来张神医那眼神就像要把我生吞了，你看，你看！”李迅一个鬼步飞窜到来者身边，伸手就要扒住李轩的胳膊。

李迅可怜，李迅弱小，李迅十分无助。

李轩背着昏迷过去的吴羽策，哭笑不得，却是帮李迅解了围：“新杰，苏姑娘，随我来吧。”

甫踏入虚空主卧，张新杰的眉头就不由得皱了皱：原因无他，室内的装潢简直要用“割裂”二字来形容。整间卧房被一扇巨大的屏风分隔成两半，左侧是正常的摆设，看起来是吴羽策的品味，桃木的家具简朴大气，墙上挂着的几副不知名的字画为这大半边房间添上几分典雅味道，案台上笔墨未干，折子上几处批注字迹工整秀丽，是张新杰唯一赞许之处；屏风的右侧用鬼气森森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，所有的烛火光源都摆得离这边远远的，一根梁柱突兀地立在当中，隐隐有金石光泽，走进才能发觉竟是以玄铁所制，而同样是玄铁制成的锁链从柱子上延伸，杂乱地散了一地。

李轩把吴羽策安置在榻上，转而走向右边的梁柱，“劳烦苏姑娘把我捆上，钥匙在书柜第三层的格子里。新杰你先离远点，再让你添新伤的话，和霸图那边我可真说不清了。”

苏沐橙与张新杰对视一眼，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不解的神色。她取了钥匙，在李轩双腕、双腿以及脖子上依次落下锁环，确认无误后退回原处。

李轩盘着腿在阴影里坐下，目光却越过二人，落在了昏迷的吴羽策的身上。

“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，从哪里说起比较好…你们一定想知道方才我为何要伤新杰。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，“正如新杰所言，我应当已经死了。叶神和老韩派你们来虚空，是来探查我的情况吧？”

十五年前。

李轩与吴羽策第一次见面在十五年前。那时候武林时局动荡，各大派争夺地盘，朝堂忙于应对天灾和伺机进犯的外寇更无暇插手江湖事端。那时候遍地尸殍，民不聊生，人间的诡物也格外多。那时候还没有虚空，而诡物可怖，唯有杀之，但偏偏寻常功法都对其无可奈何，李轩不知从哪里学到了能对付它们的本事，他就是一个人打着驱逐诡物的招牌，在被战火席卷的废墟里捡到了年仅五岁的吴羽策。

他起初只是途径这里，即使见过不少凄惨的情景，也不免要唏嘘一阵。昔日繁华的城市被摧残得面目全非，居民死的死、逃的逃，于是在一片残垣断壁里，石块相击的咚咚声响就格外引人注意。李轩废了些力气扒拉开断裂的房梁和砖块，小小的少年就蜷在一个夹缝里，徒劳无望地用手中的石块。他抬头与他对视，明明是一副被困了数天的模样，眼里的光却亮得吓人。

李轩与他对视了片刻，突然就笑了。

他伸出手，问这个少年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……吴羽策。”稚嫩的声音里有着一股不似孩童的沉稳，李轩挑了挑眉。

“要跟我走吗？”

“去哪里？”

“山高水远，天地广袤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呵呵，跟我走吧，反正你也已经是孤身一人了，不是吗？”

良久，吴羽策缓缓地抬起手，把小小的手掌放进李轩的掌心。

“等等，十五年前，你？”苏沐橙举手打断了李轩的发言。

“对，十五年前，他。”吴羽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，平躺在床上兀地出声，“我见李轩的第一面，他就是这个模样。他一直是这个模样。”

李轩点点头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冲着别人去的，“李迅！别偷听了，把小盖也喊来，不该瞒着你们了。”门外窸窸窣窣一阵声响后，李迅带着盖才捷走了进来。